天靈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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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靈山（五）
快樂的時光極快，鳳瑤在學堂呆了三年，完成了族裏規定的所有學業，按照子卿女君的計劃，鳳瑤和心瑤應該回洞府幫她打理政務了。津修、蘇奈也修完了課程，只有枝枝有一門功課不及格需要重修。就這樣，除了枝枝還留守學堂，其他三人各回各家，天各一方。
還好天靈山再大，不過也就是一座山，四人還能偶爾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但鳳瑤這邊隨著上手的政務越來越多，慢慢能玩樂的時間越來越少。她從不知花絨寄甲族安居樂業的背後有這麽多不為人知的艱辛和付出。妄圖鏟除花絨寄甲族，占據其領地的妖族們圍在山腳下虎視眈眈，時不時就派兵來刺探一下。族內很多法力不足的小妖會生病受傷、還會饑餓寒冷，需要讓他們得到生存的保障。族裏的男妖們也不安分，時時刻刻都想奪回政權。各方各面，令兩個小帝姬忙的腳不沾地。經常津修約鳳瑤十次，卻只有一次能匆匆見一面。
這日，鳳瑤和津修約在舊時學堂邊上的麥田裏見面，腦子裏全是早朝後母親跟她說的征兵之事，未察覺到津修的不對勁。津修靠在麥田邊的梨樹下，此時已入深秋，麥子都被收割幹凈，只剩下散落的麥稈，梨花也結成了累累碩果。梨花開時，津修第一次在樹下吻了鳳瑤，數月過去，兩人早已褪去當初的熱烈。
津修偏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鳳瑤，他的眉間有一道微不可見的血痕，擡手幫鳳瑤遮頭頂的陽光之時，衣袖滑落，胳膊上露出一道道讓人觸目驚心的鞭痕。但這一切鳳瑤都沒有發現，她搓弄著一片樹葉，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瑤瑤”津修輕喚她，“瑤瑤，瑤瑤？”
“嗯？”鳳瑤回神，抱歉笑道，“最近事情太多，沒想到母上大人平時那般辛苦。”
津修輕握住她的手聲音極其溫柔，“有你幫她分擔，她應該好多了。不過你也別讓自己太辛苦。”
“不會的，還有心瑤呢。”想起兩人從前總吵架的問題，“你放心，心瑤才是王位繼承人，我以後只需要輔佐她即可。”
“我聽說，心瑤貌似也有了心上人。”
“沒有，不要聽信那些傳言，那是有心人散播的，為了擾亂民心。”
“喔，是這樣嗎？”津修笑笑，“瑤瑤，你說咱們花絨寄甲族是神、人、妖三族中第一個敢為人先的種族，將來政治之路會不會很難走啊？”
“不會啊，人間有武皇，也是女子，而且許多地方的人和妖，沒有這樣的重男輕女，他們也都有很好的秩序。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向他們看齊。”
“如果有一天，女子們可以自由合離，自由擇婿就好了。”
“會的，不過要慢慢來，太激進了，只會適得其反。”鳳瑤親了津修的側臉一下，笑道，“津修，謝謝你為女孩子說話，願有一天，男子女子沒有對立，可以享受所有平等的一切。”
“我信你。”津修溫柔笑著。
今天的津修似乎用盡了所有的溫柔，鳳瑤定定的看著他的側臉，晚霞為她的愛人鑲了金邊，那般神聖又美好，“津修，好想今日就嫁你，你會是一個好夫婿。”
津修聞言眼睛一酸，匆忙抱住鳳瑤，眼淚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她的頭發上。
她還不知道，他就要走了。
那日分別之後，沒有什麽不同，好像又有那麽幾分不同，津修那日很溫柔、話很少、笑容很少，離開時眼睛裏滿是不舍，可是平時他好像也是這樣。不管是怎樣，再也沒有機會去驗證了，因為從那天以後，鳳瑤再也沒有見到過津修，他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整理完畢，大福眼裏也不由的落下淚來，“這津修去哪兒了呢？也太不負責任了吧，難道是死了？”
“不會，他是同他的母親姐妹一同消失的，應該不會一下子死這麽多人。”
“我真想不通，他們二人多恩愛啊，怪不得那女君好像對感情很有偏見似的。所愛之人突然消失，換做是誰都接受不了吧。”說完看向溫行，突然意識到他有一天也是會消失的，“溫行，等這次任務結束之後，你還能繼續陪著我嗎？”
溫行笑著摸摸她的頭，“你知道答案的呀。”
不能，從來沒有一縷神息可以脫離本體存活，只要任務一完成，要麽是完成擋災使命化成天地間一縷嘆息，要麽是沒死回歸主人本體。大福嘆氣，她有點舍不得，這是除去朵朵，第二個好朋友。而且他跟朵朵不一樣，有時候看著他，心裏會像曬著太陽的貓咪一般又舒服又躁動，她舍不得這份感覺，想讓它延續下去。
“女君有這樣一段波折，倒是給我們的故事帶來一些啟發”溫行沈吟片刻道“不如，我們去為女君尋一下那個津修吧。”
“你認真的嗎？”大福睜大眼睛，“不說他已經消失幾百年，就是他現在變成了什麽模樣，是生是死我們都不知道啊？不如我們給女君編一個圓滿的故事好了。”
“這本是女君的傷心事，如果你編一個圓滿的故事，豈不是讓女君更生氣，一氣之下砍了你的頭都有可能。”溫行嚇唬她道。
“那還是別了，”大福摸摸脖子，“如果我們要去尋那津修，通過什麽門路去尋呢？總不能一寸一寸的找吧？”
溫行神秘的笑笑，摘下自己腰間掛的荷包，在裏面掏啊掏，掏出一面鏡子，“這是天機鏡，只要在天機鏡前念出那個人的名字和生辰，天機鏡就能找到那個人。”
“哇，這麽厲害，你這個袋子是什麽，也是乾坤袋嗎？”大福探頭去看，裏面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到。
“跟乾坤袋差不多。”溫行神秘兮兮的將荷包掛回腰間。
“小氣”大福撅著嘴巴，佯裝不高興。
“借你天機鏡看看。”溫行將鏡子遞給她哄她道。
大福興高采烈的接過鏡子，左照右照，“咦？這不就是一面普通的鏡子嗎？”
“需要很強的法術才能催動。”
大福氣惱的用鏡子拍他，“你明知道我只是一個小精怪，你這個大壞蛋。”
溫行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別生氣啊，你雖然沒有辦法催動它，但你通過這面鏡子看看你自己這張美麗的臉，心情還會不好嗎？”
“溫行！”大福繼續拍他，“你真是越來越像青雲上神那個混蛋了。”
“喔，你竟敢罵上神。小心天雷啊。”正說著一個天雷在腳邊炸開，算是上天的警告。大福嚇得抱頭鼠竄，撞到了溫行懷裏，溫行撫著她的後背，“好啦好啦，以後小心點，你是精怪，久居天庭，位階又低，言行舉止都要當心才對。”
“就知道說教我。”
“還不是為你好。”
兩人目光相撞，氣氛有一絲暧昧，大福臉紅彤彤的，結結巴巴的打開僵局“現下，現下我們怎麽辦才好，你我都沒有那麽高的法力。”
“天嶺山頂有天靈石，可以讓人有短暫的法力，找個人足夠了。”
“我們要攀到山頂上去嗎？”大福擡頭驚訝道。
“當然啦，天靈石在山頂。”
天靈山不是說攀就攀的，高且不說，因著是督天老祖的修道之地，上山之路有著重重結界，為的是防止別人打擾到這些高階道士們的清修。所以登上天靈山頂一度也成為凡間道士修煉的目標。不但是人，妖們也希望能攀上天靈山頂，沐浴那裏充沛的靈氣，使用那兒的修煉至寶，鳳瑤不就在日記裏提到過，想登頂天靈山嗎？
雖然道阻且長，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第二日，溫行簡單收拾一下行李便和大福上山了。
山的前半段，都是一些妖的居所，因為有督天老祖這塊活招牌，它們也不敢多放肆，二人爬的還算順利，只是有些消耗體力。
到了半山腰，來自山頂的威壓越來越明顯，奇怪的是相較於山腳的妖氣，大福對靈氣的威壓更接受不了一些。溫行笑她，“你倒是做妖的好苗子，要不是神妖不能互通，我便以為你日後要化妖了。”
大福走的艱難，沒力氣跟他開玩笑，“還有多遠啊，我覺得快喘不上氣了。”
“這才剛剛開始呢，接下來的路才是真正的登頂之路。”
半山腰以上人跡罕至，只有鳥雀蟲鳴，大福和溫行走到力竭之時，遇到了上山的第一個結界，溫行摸索著那道透明的屏障，一觸碰變會出現一道黃光從接觸點向四周蔓延。
“今天實在沒有力氣，不如休息一晚，明天再過這道結界。“大福提議。
溫行點點頭，這種黃色結界一般都連接著道士們為上山試煉者所創造的另一個空間，邁過去等於直接闖關，現在兩人都沒什麽體力，又不知道第一關是什麽內容，還是明日再戰吧。
山上不比山腳，真的是野外生存，直接在地上睡，蟲子居多，搞不好還會遇上狼豺虎豹，二人又沒什麽法力，見結界周圍幹凈無一物，便挨著結界就地而坐。
溫行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枝枝阿婆送的糕點，與大福吃完便相互依偎著睡著了。溫行睡覺極老實，像坐化了一般，大福靠著溫行扭來扭去，一會抱著一會靠著，到了後半夜，扭成麻花的大福帶著溫行一起，扭到了結界之中……
溫行只覺周圍有數道目光看著自己，頭皮發麻，一睜眼，果然好幾張臉擋住了視線，有的豹身人面，有的鹿角鹿尾，有的滿臉花斑，現下都垂頭看著自己，著實嚇人，溫行一躍而起，身上還躺著尚在睡夢中的大福，起到一半又跌坐下來。
“大福大福。”溫行將大福搖醒，大福朦朦朧朧睜開眼，看到四周圍著的妖魔鬼怪，嚇得抱緊溫行。
“這是哪兒啊，它們哪裏來的？”大福問道。
“我們應該是不小心進入到結界裏了。”
“我們怎麽會進入到結界？”
溫行一臉無奈的看著她，大福低頭看著在溫行身上扭成麻花的自己，頓時了然，“抱歉……”
“沒事，這些鬼怪只是盯著我們看，並沒有傷人之意，只是不知道這一關是考驗什麽的。”
圍著的鬼怪見二人蘇醒，開始圍著他們轉圈，嘴裏念念有詞，不一會兒一道符咒金箍圍著二人越轉越快，大福和溫行只覺身體像融化了一般，漸漸失去五感，心中的意念越來越聚焦於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來自於自己的內核。
溫行重獲意識已經置身於一片雲霧之中，這裏祥雲千裏，霞光萬丈，頭頂一輪烈日，赫然是青雲飛升成上神時的場景，只不過轉瞬之間祥雲翻滾，向東而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雲彩。
“原來是一縷神息。”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卻尋不到源頭，溫行只覺周圍場景漸漸消散，再一眨眼便回到了結界之中。四周的鬼怪不知何時散去，只有大福在身邊，靜靜的躺著，神情掙紮，顯然還在自己的內核世界中。這一關應該是分辨來人是神鬼妖魔中的哪一路，沒什麽危險，溫行放下心來，等待大福蘇醒。
大福在自己的內核中看到一片水源，水波蕩漾，荷葉連天，她自水中探出頭來，渾身濕噠噠的，“這是哪兒啊？溫行？溫行？”大福探出水面，除了連天荷葉，再看不到其它，頭頂一輪紅日有些妖冶，她攀著荷葉，略施小術坐於其上。不一會兒四周一條條小魚躍出水面，如同她當初生活的那片水域一般，水面還有繚繞的霧氣，只是天上那輪紅日，實在有些詭異。
“一只小精怪，竟能幻出如此景象。”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大福四處張望，尋不到源頭，忽覺身下熱浪滾滾，荷葉翻動，四周水源像沸騰了一般冒著氣泡，大福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浪掀翻下水，化回原形。她用小小的魚鰭拼命的劃著水，以往並不覺得自己胖胖的身體是個累贅，此刻卻覺格外吃力，果然溫行手藝太好，將她餵胖了。
河面的水實在燙人，大福只管一個勁的往下紮，不知道游了多久，那熱浪才沒追上她，大福停在水中休息，隱隱看到水下有一根莖狀的植物在發著金光，她游過去，是一株黑色根莖的荷花，還沒有開出花來，只有一個根莖，但她也能認得出來。大福繞著根莖游了幾圈，竟覺通體舒暢，化形的感覺又來了，“嘭”的一聲，她在水下化成了人形。只是這次與以往不同，自己的四肢更修長了，摸摸臉，肉嘟嘟的感覺也不再了，是一張精致小巧的臉，胸前也覺不同，她低下頭，羞紅了臉，竟變得這般大。
那聲音再次傳來，“哦？有趣，竟然一體兩根，有趣有趣。”大福聽到聲音忙施術化出一層薄紗蓋住身體，“你到底是誰？”
“不用管我是誰，應該問問你自己是誰？”那聲音自嘲的笑道，“是我癡了，你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是誰，只是現下你靈根不穩，另一個根還是藏起來比較好。天靈山頂是個好去處，祝你修行成功。”聲音漸漸遠去，大福低頭發現那黑色根莖正一點點變小，周身還攏著一層金色的防護罩，她伸手戳了戳，四周水域突然變幻，水量越來越淺，她重新化成一尾魚，在越來越薄的水裏奮力的呼吸著，最後，水完全滲進沙子裏，大福擱淺了，她使勁拍打著身子，再睜開眼，天地變幻，她已置身於結界之中了。
“大福，”溫行正一臉焦灼的看著她，幻境裏擱淺的窒息感還在，大福深吸了幾口氣，“溫行，溫行。”
“我在我在。”溫行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
大福抱著溫行的胳膊，好久才緩過來。溫行安慰她道，“這一關我們算是過了。”
兩人攙扶著站起來，天已破曉，第一關並沒耗費什麽體力，溫行打算直接帶著大福進入下一個結界，“大福，你累嗎？如果我們今天能通過下一關，明天應該就可以登頂了。”傳說天靈山只有三道結界。
大福面露難色，她從夢中蘇醒，覺得四肢百骸都像被打碎又重組一般難受。本以為自己做了個夢就長大了，長大的她比碧霞仙子也不差呢，可是醒來看到自己依然幼小的身體，現在是又沮喪又疲憊。不過想想朵朵還在等著救命，她重新打起精神，決定一鼓作氣，“我可不累，繼續登頂。”她小手一揮，頗有氣勢道。
溫行笑笑，“你在你的內核裏看到什麽？是一群胖乎乎的小魚嗎？”
大福揚眉，“我們珍珠魚就是圓乎乎的像皮球一樣，這不叫胖，這是珍品。”為自己辯駁完，大福細細回憶著那個夢境，一一講給他聽。
“一體兩根。”神族、人族、妖族三族不能相戀通婚，很大原因之一是不能繁衍後代，因為種族和種族之間有不可跨越的壁壘，越是身居高位的神仙、妖族越不能通婚。
妖族神族的高職位大都是子承父業，因為有天生的神脈、妖脈，能完成他人不能完成的事。就好比朵朵是桃族仙子，她體內有司桃花開落的神脈才能繼承桃族仙王一職，好在桃族仙子不止她一個。像青雲這種稀有神脈，司風、司雲、司霧，不能靠修煉而來，沒有聽說風雲霧能成精的，所以如果青雲沒有後代，後果不堪設想。而朵朵一體兩根，她已成精靈，必有一根是仙根，不知另一根是什麽根，這事如果被天上諸神知曉，還不知會被抓去怎麽折磨研究。
“你一體兩根的事，不要同別人說。”溫行將其中的厲害關系跟她講清楚，省得她不重視，說完又一再囑咐她，“就算朵朵和青雲上神也不行，特別是青雲上神。”溫行是青雲的神息，雖然不繼承他的記憶，卻也知道他現在大概在做一件怎樣的事。
“就算我不說，等你回歸青雲上神本體，上神看過你的記憶就知道了呀。”
“我不會回歸本體的。”
“啊？”大福疑惑，轉而興奮，“難道，你掌握了獨立成人的法門？不回去也好，你雖是上神神息，可比上神好相處多了。這樣我就又多了一個朋友。”
“神息成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溫行在心裏訥訥道，不過卻有另一個辦法。“不說這些了，你只要記住不要對人言便可。”
大福見他講得極為鄭重，遂也鄭重起來，她認真點頭，“我不會對任何人講。”
溫行放下心來，帶著大福繼續前行，他不是沒看到大福神色裏的疲倦，只是他也有計劃，越早越好，神息在外面待久了會越來越弱，到時候他便力不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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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時光極快，鳳瑤在學堂呆了三年，完成了族裏規定的所有學業，按照子卿女君的計劃，鳳瑤和心瑤應該回洞府幫她打理政務了。津修、蘇奈也修完了課程，只有枝枝有一門功課不及格需要重修。就這樣，除了枝枝還留守學堂，其他三人各回各家，天各一方。
還好天靈山再大，不過也就是一座山，四人還能偶爾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但鳳瑤這邊隨著上手的政務越來越多，慢慢能玩樂的時間越來越少。她從不知花絨寄甲族安居樂業的背後有這麽多不為人知的艱辛和付出。妄圖鏟除花絨寄甲族，占據其領地的妖族們圍在山腳下虎視眈眈，時不時就派兵來刺探一下。族內很多法力不足的小妖會生病受傷、還會饑餓寒冷，需要讓他們得到生存的保障。族裏的男妖們也不安分，時時刻刻都想奪回政權。各方各面，令兩個小帝姬忙的腳不沾地。經常津修約鳳瑤十次，卻只有一次能匆匆見一面。
這日，鳳瑤和津修約在舊時學堂邊上的麥田裏見面，腦子裏全是早朝後母親跟她說的征兵之事，未察覺到津修的不對勁。津修靠在麥田邊的梨樹下，此時已入深秋，麥子都被收割幹凈，只剩下散落的麥稈，梨花也結成了累累碩果。梨花開時，津修第一次在樹下吻了鳳瑤，數月過去，兩人早已褪去當初的熱烈。
津修偏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鳳瑤，他的眉間有一道微不可見的血痕，擡手幫鳳瑤遮頭頂的陽光之時，衣袖滑落，胳膊上露出一道道讓人觸目驚心的鞭痕。但這一切鳳瑤都沒有發現，她搓弄著一片樹葉，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瑤瑤”津修輕喚她，“瑤瑤，瑤瑤？”
“嗯？”鳳瑤回神，抱歉笑道，“最近事情太多，沒想到母上大人平時那般辛苦。”
津修輕握住她的手聲音極其溫柔，“有你幫她分擔，她應該好多了。不過你也別讓自己太辛苦。”
“不會的，還有心瑤呢。”想起兩人從前總吵架的問題，“你放心，心瑤才是王位繼承人，我以後只需要輔佐她即可。”
“我聽說，心瑤貌似也有了心上人。”
“沒有，不要聽信那些傳言，那是有心人散播的，為了擾亂民心。”
“喔，是這樣嗎？”津修笑笑，“瑤瑤，你說咱們花絨寄甲族是神、人、妖三族中第一個敢為人先的種族，將來政治之路會不會很難走啊？”
“不會啊，人間有武皇，也是女子，而且許多地方的人和妖，沒有這樣的重男輕女，他們也都有很好的秩序。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向他們看齊。”
“如果有一天，女子們可以自由合離，自由擇婿就好了。”
“會的，不過要慢慢來，太激進了，只會適得其反。”鳳瑤親了津修的側臉一下，笑道，“津修，謝謝你為女孩子說話，願有一天，男子女子沒有對立，可以享受所有平等的一切。”
“我信你。”津修溫柔笑著。
今天的津修似乎用盡了所有的溫柔，鳳瑤定定的看著他的側臉，晚霞為她的愛人鑲了金邊，那般神聖又美好，“津修，好想今日就嫁你，你會是一個好夫婿。”
津修聞言眼睛一酸，匆忙抱住鳳瑤，眼淚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她的頭發上。
她還不知道，他就要走了。
那日分別之後，沒有什麽不同，好像又有那麽幾分不同，津修那日很溫柔、話很少、笑容很少，離開時眼睛裏滿是不舍，可是平時他好像也是這樣。不管是怎樣，再也沒有機會去驗證了，因為從那天以後，鳳瑤再也沒有見到過津修，他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整理完畢，大福眼裏也不由的落下淚來，“這津修去哪兒了呢？也太不負責任了吧，難道是死了？”
“不會，他是同他的母親姐妹一同消失的，應該不會一下子死這麽多人。”
“我真想不通，他們二人多恩愛啊，怪不得那女君好像對感情很有偏見似的。所愛之人突然消失，換做是誰都接受不了吧。”說完看向溫行，突然意識到他有一天也是會消失的，“溫行，等這次任務結束之後，你還能繼續陪著我嗎？”
溫行笑著摸摸她的頭，“你知道答案的呀。”
不能，從來沒有一縷神息可以脫離本體存活，只要任務一完成，要麽是完成擋災使命化成天地間一縷嘆息，要麽是沒死回歸主人本體。大福嘆氣，她有點舍不得，這是除去朵朵，第二個好朋友。而且他跟朵朵不一樣，有時候看著他，心裏會像曬著太陽的貓咪一般又舒服又躁動，她舍不得這份感覺，想讓它延續下去。
“女君有這樣一段波折，倒是給我們的故事帶來一些啟發”溫行沈吟片刻道“不如，我們去為女君尋一下那個津修吧。”
“你認真的嗎？”大福睜大眼睛，“不說他已經消失幾百年，就是他現在變成了什麽模樣，是生是死我們都不知道啊？不如我們給女君編一個圓滿的故事好了。”
“這本是女君的傷心事，如果你編一個圓滿的故事，豈不是讓女君更生氣，一氣之下砍了你的頭都有可能。”溫行嚇唬她道。
“那還是別了，”大福摸摸脖子，“如果我們要去尋那津修，通過什麽門路去尋呢？總不能一寸一寸的找吧？”
溫行神秘的笑笑，摘下自己腰間掛的荷包，在裏面掏啊掏，掏出一面鏡子，“這是天機鏡，只要在天機鏡前念出那個人的名字和生辰，天機鏡就能找到那個人。”
“哇，這麽厲害，你這個袋子是什麽，也是乾坤袋嗎？”大福探頭去看，裏面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到。
“跟乾坤袋差不多。”溫行神秘兮兮的將荷包掛回腰間。
“小氣”大福撅著嘴巴，佯裝不高興。
“借你天機鏡看看。”溫行將鏡子遞給她哄她道。
大福興高采烈的接過鏡子，左照右照，“咦？這不就是一面普通的鏡子嗎？”
“需要很強的法術才能催動。”
大福氣惱的用鏡子拍他，“你明知道我只是一個小精怪，你這個大壞蛋。”
溫行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別生氣啊，你雖然沒有辦法催動它，但你通過這面鏡子看看你自己這張美麗的臉，心情還會不好嗎？”
“溫行！”大福繼續拍他，“你真是越來越像青雲上神那個混蛋了。”
“喔，你竟敢罵上神。小心天雷啊。”正說著一個天雷在腳邊炸開，算是上天的警告。大福嚇得抱頭鼠竄，撞到了溫行懷裏，溫行撫著她的後背，“好啦好啦，以後小心點，你是精怪，久居天庭，位階又低，言行舉止都要當心才對。”
“就知道說教我。”
“還不是為你好。”
兩人目光相撞，氣氛有一絲暧昧，大福臉紅彤彤的，結結巴巴的打開僵局“現下，現下我們怎麽辦才好，你我都沒有那麽高的法力。”
“天嶺山頂有天靈石，可以讓人有短暫的法力，找個人足夠了。”
“我們要攀到山頂上去嗎？”大福擡頭驚訝道。
“當然啦，天靈石在山頂。”
天靈山不是說攀就攀的，高且不說，因著是督天老祖的修道之地，上山之路有著重重結界，為的是防止別人打擾到這些高階道士們的清修。所以登上天靈山頂一度也成為凡間道士修煉的目標。不但是人，妖們也希望能攀上天靈山頂，沐浴那裏充沛的靈氣，使用那兒的修煉至寶，鳳瑤不就在日記裏提到過，想登頂天靈山嗎？
雖然道阻且長，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第二日，溫行簡單收拾一下行李便和大福上山了。
山的前半段，都是一些妖的居所，因為有督天老祖這塊活招牌，它們也不敢多放肆，二人爬的還算順利，只是有些消耗體力。
到了半山腰，來自山頂的威壓越來越明顯，奇怪的是相較於山腳的妖氣，大福對靈氣的威壓更接受不了一些。溫行笑她，“你倒是做妖的好苗子，要不是神妖不能互通，我便以為你日後要化妖了。”
大福走的艱難，沒力氣跟他開玩笑，“還有多遠啊，我覺得快喘不上氣了。”
“這才剛剛開始呢，接下來的路才是真正的登頂之路。”
半山腰以上人跡罕至，只有鳥雀蟲鳴，大福和溫行走到力竭之時，遇到了上山的第一個結界，溫行摸索著那道透明的屏障，一觸碰變會出現一道黃光從接觸點向四周蔓延。
“今天實在沒有力氣，不如休息一晚，明天再過這道結界。“大福提議。
溫行點點頭，這種黃色結界一般都連接著道士們為上山試煉者所創造的另一個空間，邁過去等於直接闖關，現在兩人都沒什麽體力，又不知道第一關是什麽內容，還是明日再戰吧。
山上不比山腳，真的是野外生存，直接在地上睡，蟲子居多，搞不好還會遇上狼豺虎豹，二人又沒什麽法力，見結界周圍幹凈無一物，便挨著結界就地而坐。
溫行從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枝枝阿婆送的糕點，與大福吃完便相互依偎著睡著了。溫行睡覺極老實，像坐化了一般，大福靠著溫行扭來扭去，一會抱著一會靠著，到了後半夜，扭成麻花的大福帶著溫行一起，扭到了結界之中……
溫行只覺周圍有數道目光看著自己，頭皮發麻，一睜眼，果然好幾張臉擋住了視線，有的豹身人面，有的鹿角鹿尾，有的滿臉花斑，現下都垂頭看著自己，著實嚇人，溫行一躍而起，身上還躺著尚在睡夢中的大福，起到一半又跌坐下來。
“大福大福。”溫行將大福搖醒，大福朦朦朧朧睜開眼，看到四周圍著的妖魔鬼怪，嚇得抱緊溫行。
“這是哪兒啊，它們哪裏來的？”大福問道。
“我們應該是不小心進入到結界裏了。”
“我們怎麽會進入到結界？”
溫行一臉無奈的看著她，大福低頭看著在溫行身上扭成麻花的自己，頓時了然，“抱歉……”
“沒事，這些鬼怪只是盯著我們看，並沒有傷人之意，只是不知道這一關是考驗什麽的。”
圍著的鬼怪見二人蘇醒，開始圍著他們轉圈，嘴裏念念有詞，不一會兒一道符咒金箍圍著二人越轉越快，大福和溫行只覺身體像融化了一般，漸漸失去五感，心中的意念越來越聚焦於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來自於自己的內核。
溫行重獲意識已經置身於一片雲霧之中，這裏祥雲千裏，霞光萬丈，頭頂一輪烈日，赫然是青雲飛升成上神時的場景，只不過轉瞬之間祥雲翻滾，向東而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雲彩。
“原來是一縷神息。”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卻尋不到源頭，溫行只覺周圍場景漸漸消散，再一眨眼便回到了結界之中。四周的鬼怪不知何時散去，只有大福在身邊，靜靜的躺著，神情掙紮，顯然還在自己的內核世界中。這一關應該是分辨來人是神鬼妖魔中的哪一路，沒什麽危險，溫行放下心來，等待大福蘇醒。
大福在自己的內核中看到一片水源，水波蕩漾，荷葉連天，她自水中探出頭來，渾身濕噠噠的，“這是哪兒啊？溫行？溫行？”大福探出水面，除了連天荷葉，再看不到其它，頭頂一輪紅日有些妖冶，她攀著荷葉，略施小術坐於其上。不一會兒四周一條條小魚躍出水面，如同她當初生活的那片水域一般，水面還有繚繞的霧氣，只是天上那輪紅日，實在有些詭異。
“一只小精怪，竟能幻出如此景象。”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大福四處張望，尋不到源頭，忽覺身下熱浪滾滾，荷葉翻動，四周水源像沸騰了一般冒著氣泡，大福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浪掀翻下水，化回原形。她用小小的魚鰭拼命的劃著水，以往並不覺得自己胖胖的身體是個累贅，此刻卻覺格外吃力，果然溫行手藝太好，將她餵胖了。
河面的水實在燙人，大福只管一個勁的往下紮，不知道游了多久，那熱浪才沒追上她，大福停在水中休息，隱隱看到水下有一根莖狀的植物在發著金光，她游過去，是一株黑色根莖的荷花，還沒有開出花來，只有一個根莖，但她也能認得出來。大福繞著根莖游了幾圈，竟覺通體舒暢，化形的感覺又來了，“嘭”的一聲，她在水下化成了人形。只是這次與以往不同，自己的四肢更修長了，摸摸臉，肉嘟嘟的感覺也不再了，是一張精致小巧的臉，胸前也覺不同，她低下頭，羞紅了臉，竟變得這般大。
那聲音再次傳來，“哦？有趣，竟然一體兩根，有趣有趣。”大福聽到聲音忙施術化出一層薄紗蓋住身體，“你到底是誰？”
“不用管我是誰，應該問問你自己是誰？”那聲音自嘲的笑道，“是我癡了，你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是誰，只是現下你靈根不穩，另一個根還是藏起來比較好。天靈山頂是個好去處，祝你修行成功。”聲音漸漸遠去，大福低頭發現那黑色根莖正一點點變小，周身還攏著一層金色的防護罩，她伸手戳了戳，四周水域突然變幻，水量越來越淺，她重新化成一尾魚，在越來越薄的水裏奮力的呼吸著，最後，水完全滲進沙子裏，大福擱淺了，她使勁拍打著身子，再睜開眼，天地變幻，她已置身於結界之中了。
“大福，”溫行正一臉焦灼的看著她，幻境裏擱淺的窒息感還在，大福深吸了幾口氣，“溫行，溫行。”
“我在我在。”溫行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
大福抱著溫行的胳膊，好久才緩過來。溫行安慰她道，“這一關我們算是過了。”
兩人攙扶著站起來，天已破曉，第一關並沒耗費什麽體力，溫行打算直接帶著大福進入下一個結界，“大福，你累嗎？如果我們今天能通過下一關，明天應該就可以登頂了。”傳說天靈山只有三道結界。
大福面露難色，她從夢中蘇醒，覺得四肢百骸都像被打碎又重組一般難受。本以為自己做了個夢就長大了，長大的她比碧霞仙子也不差呢，可是醒來看到自己依然幼小的身體，現在是又沮喪又疲憊。不過想想朵朵還在等著救命，她重新打起精神，決定一鼓作氣，“我可不累，繼續登頂。”她小手一揮，頗有氣勢道。
溫行笑笑，“你在你的內核裏看到什麽？是一群胖乎乎的小魚嗎？”
大福揚眉，“我們珍珠魚就是圓乎乎的像皮球一樣，這不叫胖，這是珍品。”為自己辯駁完，大福細細回憶著那個夢境，一一講給他聽。
“一體兩根。”神族、人族、妖族三族不能相戀通婚，很大原因之一是不能繁衍後代，因為種族和種族之間有不可跨越的壁壘，越是身居高位的神仙、妖族越不能通婚。
妖族神族的高職位大都是子承父業，因為有天生的神脈、妖脈，能完成他人不能完成的事。就好比朵朵是桃族仙子，她體內有司桃花開落的神脈才能繼承桃族仙王一職，好在桃族仙子不止她一個。像青雲這種稀有神脈，司風、司雲、司霧，不能靠修煉而來，沒有聽說風雲霧能成精的，所以如果青雲沒有後代，後果不堪設想。而朵朵一體兩根，她已成精靈，必有一根是仙根，不知另一根是什麽根，這事如果被天上諸神知曉，還不知會被抓去怎麽折磨研究。
“你一體兩根的事，不要同別人說。”溫行將其中的厲害關系跟她講清楚，省得她不重視，說完又一再囑咐她，“就算朵朵和青雲上神也不行，特別是青雲上神。”溫行是青雲的神息，雖然不繼承他的記憶，卻也知道他現在大概在做一件怎樣的事。
“就算我不說，等你回歸青雲上神本體，上神看過你的記憶就知道了呀。”
“我不會回歸本體的。”
“啊？”大福疑惑，轉而興奮，“難道，你掌握了獨立成人的法門？不回去也好，你雖是上神神息，可比上神好相處多了。這樣我就又多了一個朋友。”
“神息成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溫行在心裏訥訥道，不過卻有另一個辦法。“不說這些了，你只要記住不要對人言便可。”
大福見他講得極為鄭重，遂也鄭重起來，她認真點頭，“我不會對任何人講。”
溫行放下心來，帶著大福繼續前行，他不是沒看到大福神色裏的疲倦，只是他也有計劃，越早越好，神息在外面待久了會越來越弱，到時候他便力不從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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